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替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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替身

季暝秋心痛, 是因為血循環衰弱癥。

在這毛病面前,安眠藥也得靠邊兒站。戳心抽肺地疼, 讓他腎上腺素飆升,頭暈、心悸、呼吸困難接踵而來。

只有他真的在乎誰的時候,這毛病才會造作。倒不只限於愛情,但至少是入了心的情義。

他對陳添薪都從不曾這樣過。怎麽寧逸這麽大本事,輕易把他這毛病勾起來了。

驢肉才勾老病呢……

當然,季暝秋知道,寧逸對他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, 可他從來不想深究,因為不敢。

他不敢真的把誰放在心上,於是一直是放任的態度, 寧逸閃爍其詞,他也不去刨根問底。

可其實呢?

就算寧逸是塊勾老病的驢肉,也得有人張嘴吃啊。

移情嗎……

不知不覺間,他把對閱曦的部分感情轉移給了寧逸。

如果他真的是閱曦,那該有多好……

這麽想著, 更難受了。

心悸和心臟無規律的抽痛讓季暝秋煩躁, 他甚至已經沒力氣拉緊腕帶繃自己一下, 索性破罐子破摔地忍著,合上眼睛不看寧逸, 自嘲地想:前陣子狗血小說看多了, 才潛移默化出現實版的替身文學。

寧逸不知道季暝秋正自我剖析呢,見他蹙眉:“怎麽了?”說著, 回身凜聲喝問秦哲, “你剛才到底做什麽了!”

人證、物證具在,秦哲跑不了, 他被陳添薪押著,先看了季暝秋一眼,才答非所問地跟寧逸說:“這麽在意他,喜歡?”

季暝秋眼神不好也能看出寧逸剛才背過身子去,是吃藥,他怕節外生枝,擡手拉住寧逸小臂:“不要緊,送我去醫院洗個胃……”

“他給你吃什麽?”寧逸更急了。

“安眠藥,分散片,”季暝秋難受勁兒過去些,從被子裏鉆出來,腳沾地,就覺得房頂在轉,腿一軟,人直接撲在寧逸身上,“藥效……好極了。”

他掙紮著往衛生間去,趔趄得像個半身不遂。寧逸只得半攙半撈著他。

“先……我先吐一下……”

分散片顧名思義崩解迅速。

季暝秋膽汁都快吐出來了,頭還是越發暈沈。寧逸見他臉色白得發慘,頭上滿層的冷汗,拉過他手摸脈。

脈搏跳動很緩很慢,典型的低血壓癥狀。

眾人只得兵分三路:寧逸帶季暝秋去醫院,三桶米和陳添薪押秦哲回警隊,陸琴留在現場,調監控取證、收錄開房信息,同時等痕檢同事來收尾。

面對渾身濕透的人,寧逸不由分說把人家上衣扒了,拿睡袍裹好,又給他披上自己的外套,才把他緊箍在懷裏,出了門。

到醫院,洗胃、驗血,季暝秋時昏時醒,折騰完,中午都已經過了,他躺在床上穿著病號服輸液,眼看下午是要放研究生鴿子……

“寧逸,”季暝秋沒什麽精神地喊人,“手機借我用用。”

寧逸自剛才起,就上躥下跳地忙活,這會兒消停了,正面向窗外,好像在跟誰發信息。聽季暝秋叫,他回身到對方床前:“藥效還有殘餘,睡一覺,醒了就好了,”說著晃晃手機,“我幫你跟何院長請過假了,別擔心。”

季暝秋多少年沒被人這麽照顧過,自從遇見寧逸,這種無微不至就爆發性地席卷。

他沒說話。

寧逸以為他又不好受,表情肉眼可見地緊張了,湊過來問:“還很不舒服?”

“就是困,”季暝秋看見隔壁空床上的一堆報告單,“麻煩你把驗血單拍給陳添薪,秦哲的安眠藥可以是醫院開的,但偷襲我,用得是註射藥,藥是哪兒來的……這事怕沒這麽簡單,他說要變成一個控制者……我剛才情急一通瞎說,那些說辭很含混才把他唬住的,但他到底要反抗什麽呢?不一定是親子關系……而且……”

季暝秋說到這兒,腦子打結,嘴卡殼了:而且……而且我想說什麽來著……

“不是困嗎?”寧逸拉椅子在床邊坐下,“消停會兒。”話音沒落,就駕輕就熟地擡手把季暝秋眼鏡摘了。

嘿……

你幾回了?

寧逸放好眼鏡,見那人一副要揭竿起義的架勢,毫不退縮:“看來是不想睡,要不你跟我說說,剛才怎麽了,到底為什麽不好受?你不是第一次這樣了。”

季暝秋當然知道他在問什麽。

囂張的氣焰直接憋成蔫兒屁。

眼神一飄,從寧逸臉上游移到天花板上去了,躺著沒說話。

“是心病嗎?”寧逸乘勝追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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季教授審時度勢,進退得宜,他不想再給自己找不痛快,打了個哈欠:“哎呀,藥上頭了,我睡一覺,”然後一指窗簾,“再勞駕我的霸道總裁,簾子拉上,太亮,影響睡眠質量。”

說完,倆眼一閉,挺屍不動了。

寧逸本來也沒指望他能說出什麽,不過是以毒攻毒,果然收效甚佳,預料之中。

“我的霸道總裁”算不得什麽好話,但也不知怎麽,寧逸就是覺得好聽。他起身,屁顛屁顛地溜達過去把簾子拉上,然後輕悄悄拿起季暝秋的驗血報告到洗手間借光拍照片,發給陳添薪。

出來時,季暝秋呼吸已經沈了。平時的季暝秋,往哪一站都有為人師表的氣韻,衣冠楚楚,肩平腰收,算不得健碩,也絕對是頎然瀟灑,現在躺在床上,就只單薄的一片。

好在,他睡得安穩。

寧逸看著人,第一次這麽肆無忌憚地正眼看。

他看對方平和睡顏的同時,也看見了自己心底的異樣。

綁架季暝秋那個王八羔子的所作所為,寧逸知之不詳,可只要不瞎就看得出來,那混賬對季暝秋沒安什麽清純念想。

那一刻,寧逸心裏有一股莫名的燥氣撞頭。當時他沒想明白,現在卻想通了拋開實質的傷害,對方還生了一顆覬覦的心。

這些年,寧逸一直活得很單純。

幾年前他驟然想起五歲前的過往,生命中青春愛情劇還沒開演,就變成了懸疑驚悚片。

他是個血肉之軀,精力有限,舊事真相弄清之前,他以為自己沒心情想情情愛愛的事情。

可剛才,寧逸心裏騰起一把烈火,把秦哲的覬覦當廢柴燒了,照得心底一片從沒被他正視過的暗影鋥光瓦亮

不知何時起,他對季暝秋的情已經不是年幼時,小屁孩對大哥哥的親昵了。

他把季暝秋抱在懷裏的時候,心一直被對方揪著,在醫院,季暝秋因為血壓低發冷,好幾次意識搖曳時,本能地往他懷裏貼。這種事,季暝秋清醒時是斷然幹不出來,畫風與他平時滿嘴跑火車的招欠模樣判若兩人,太脆弱了,讓人心疼。

寧逸的心真的疼了。@無限好文,盡在文學城

他當時就想那麽抱著季暝秋,把他揉進懷裏,讓他暖過來。

並非止於保護,還有種占有的沖動。

寧逸坐在床邊發呆,目光飄蕩,落在季暝秋耳廓的紅痣上。

寂謐的病房裏,那點猩紅格外深沈,卻又紮眼。帶著寧逸的思緒飄到蘆雨縣同床共枕的那個晚上……

寧逸的心更亂了。那天夜裏他碰到了那點紅色,還隔著被子握對方的手,當時只道是失而覆得的安心。

可今日再想……

有那麽單純嗎?

這種口子一旦開了,就如高壩潰於蟻穴。

相處間的種種細節過往,歷歷浮現。

他腦子甚至不受控制想到剛才幫人家換衣服,情急時他是沒有半點凡雜心思的,可現在……對方的皮膚光潔白皙,帶著恰到好處的微溫,觸感猶在……嚇得寧逸抽冷子從椅子上站起來,半眼都不敢再看季暝秋,快步出了病房。

季暝秋渾然不知,一覺醒來,天都快黑了。

“您醒了,”說話人過來,把眼鏡遞給季暝秋,“還有哪裏難受嗎?”

說話人是季暝秋的助教楊辰。

“何院不放心,讓我來看看您,”楊辰拿來個提袋,“您那身濕衣裳還沒晾幹,換這套吧。”

提袋裏是標簽還沒剪掉的新衣服,從裏到外都有。就連鞋子也已經放在床邊了。

而且,還有一部新手機之前那部泡了澡,必然已經就義了。

楊辰年紀不大,還挺貼心細致的。

“多少錢,我轉給你,”季暝秋說著拿手機要給他轉賬,“不說我可瞎猜給你充話費了。”

“不是不說,”楊辰幫他剪標簽,“不是我買的,是您朋友拿來的,剛才您還睡著,他拿來之後,接了個電話又急急忙忙走了。”

寧逸嗎?

細看,衣服鞋子,都是潮牌,確實像是寧逸買的。

楊辰以為季暝秋還沒想到是誰,繼續說:“高高瘦瘦,挺帥挺年輕,眼睛這樣。”說著,他雙手按住自己外眼角,往上一提。@無限好文,盡在文學城

別說,在那麽一瞬間有幾份神似。

季暝秋一下讓他給逗樂了。

楊辰把床周的簾子拉上,讓他換衣服:“研究生論文我幫您捋過一遍,問題發您郵箱了,您先好好休息,得空再看。”

又說了幾句學校日常事務,季暝秋身體也沒什麽大礙,就出院了。他的車暫時作為物證被扣下,他索性打車,先把楊辰送回去,然後他打算給陳添薪打個電話。

手機是新的,通訊錄應該還沒導過來,季暝秋一邊點亮屏幕,一邊回憶陳添薪的號碼,好在那家夥自從用手機就沒換過號。

輸入之後,季暝秋驚喜地發現,寧逸已經把他的通訊錄導過來了。

不錯。

他笑著剛要按撥通鍵,又意識到有點不對,從前他給陳添薪的備註名是“甜心”,這會兒,已經變成了“陳添薪”。

嗯……

又仔細看看,果然在個人收藏的分類下多了個人,叫我的霸總小阿逸。

天雷滾滾,什麽鬼東西!

看來,他在醫院管人家叫“我的霸道總裁”,又沒過心,已經忘了。

季暝秋緩了一會兒血壓,默默把“我的霸總小阿逸”改成了“小阿驢”。

他坐在後排座位上,悶不吭聲搗鼓手機,笑得高深又惡俗。這兩種表情同時出現在他那張斯文爾雅的帥臉上居然能和平共處,毫不違和。

出租司機透過後視鏡看見,也不知為什麽,頭皮有點發緊。

惡趣味得到滿足,季暝秋給陳添薪同志打電話。

陳警官正忙得不可開交,聽他沒大礙,說秦哲的審訊尚算順利,囑咐他好好休息。

之後,他又給寧逸打電話,預料之外,寧逸沒接。

季暝秋只得改發信息表示感謝。

可直到出租車在他家門口停穩,寧逸也沒回消息。

不是他平時的風格誒。

季暝秋出電梯門,抽冷子想起來,對門鄰居還約他呢。

猶豫片刻,幹脆直接敲門。

開門的是女主人,見他一楞:“季教授,臉色不太好?我上午給您回消息了,您沒回覆。”

事出有因,一言難盡,季暝秋只有苦笑:“手機壞了,您現在方便嗎?”

“方便方便,”她說著打開門,把季暝秋讓進屋,“我們家老謝帶小睿上補習班去了,還有一會兒才回來。”

客廳裏,季暝秋笑著接過女主人遞來的熱茶,稱讚謝哥是個好爸爸。

別看是對門兒鄰居,季暝秋從沒進過門。

他環視鄰居家的裝修風格,很簡約,屋子收拾得也幹凈整齊。

只是,沙發背後的墻上,掛著幅畫,跟整體風格格格不入。

畫是倫勃朗的《亞伯拉罕的犧牲》。

這是依照《聖經舊約》亞伯拉罕殺子獻祭創作的油畫。

如果不是倫勃朗的狂熱粉絲,誰會把這麽一副主題沈重的畫掛在家裏客廳墻上?她家裝修的主題顏色鮮亮溫馨,掛幾幅塗鴉色塊,風格都比現在統一。

女主人無奈地嘆氣:“季教授也覺得這畫掛這別扭吧?老謝說什麽也不願意換,不知為什麽這麽喜歡……”

她說完,開始簡單介紹自己,她叫賈婷,是津昌市某重點小學的班主任,月工資不到萬元,但加上給孩子們小班補課,月入有三萬左右。

可就這些,居然支付不起她家謝睿小朋友的補課費和興趣班。

從語數外到鋼琴、騎馬,孩子們比那些五加二,白加黑的社畜還忙。

季暝秋聽得直想皺眉,出於禮貌和職業素養,他表現出一定程度的詫異、同情和無奈。

賈婷自嘲地笑了笑:“太卷了,我覺得我在一個怪圈的中心,被吸著無法自拔。”

賈婷說,她身邊從老師到家長,全都比著卷,家長們最愛說的是“不能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”。但她覺得不對,她不想讓孩子在怪圈裏繼續下去了。

孩子的起跑線不該是這些課程。

他們的起跑線,難道不是家長嗎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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